《西游记》的作者问题,被称为中国文化史上难解的斯芬克司之谜。其扑朔迷离,大起大落,在古代作家研究上确为罕见。适逢新世纪之初,对此一问题的回顾与探讨,将有利于研究的健康发展。故略陈己见,以求教于同仁。现存所有的《西游记》明代繁本刊本,全都没有注明作者姓名。现存最早的繁本刊本世德堂本卷首,载有陈元之的《刊西游记序》,其谈到《西游记》的作者时这样说:“《西游》一书,不知其何人所为,或曰出天潢何侯王之国,或曰出八公之徒;或曰出王自制。余览其意,近跅□(左足右也)滑稽之雄,卮言漫衍之为也。”可见,世德堂本刊刻时,作者已不可知,但与某王府有一定关系。然而,进入清代,所有的《西游记》刊本又都明确说明为“长春真人邱处机”着。此举今天看来虽然略显荒谬,但也不是毫无缘由。金末元初,全真道士长春真人邱处机确曾应元太祖成吉思汗的召请,远赴西域大雪山朝见成吉思汗。不过,邱处机本人并没有写过《西游记》,倒是他的弟子李志常记述此次行程,写了《长春真人西游记》一书。此后,元樗栎道人秦志安《金莲正宗记》“长春邱真人”条,在历叙邱处机的生平事迹后说:“所有歌诗杂说、书简论议、直言语录,曰《蟠溪集》、《鸣道集》、《西游记》,近数千首,见行于世。”直接把《长春真人西游记》置于邱处机名下,并径称之为《西游记》。元人陶宗仪《辍耕录》“邱处机”条亦有类似记载。清代初年,《西游记》的评论者汪象旭即根据此类记载,将邱处机的大名冠于其所评点的《西游证道书》卷首,并伪作(?)了元代诗人虞集所写的序言。于是,此后便以讹传讹,清代所有《西游记》刊本,便都承袭了汪象旭的谬误。其实,当时不少学者就从这种谬误中看出了破绽。纪昀就认为,《西游记》中“祭赛国之锦衣卫,朱紫国之司礼监,灭法国之东城兵马司,唐太宗之大学士、翰林院、中书科,皆同明制”,故断定“《西游记》为明人依托无疑也”(《阅微草堂笔记》卷九,《如是我闻三》)。钱大昕则从《道藏》中抄出了《长春真人西游记》,认定“村俗小说有《唐三藏西游演义》,乃明人所作。萧山毛大可据《辍耕录》,以为出邱处机之手,真郢书燕说矣”(《潜研堂文集》卷二十九,《跋〈长春真人西游记〉》)。淮安人吴玉搢等人则发现,《淮安府志·艺文志一·淮贤文目》在淮安人吴承恩名下,有如下记载:“《射阳集》四卷□册,《春秋列传序》,《西游记》。”同书《人物志二·近代文苑》又记载曰:“吴承恩,性敏而多慧,博极群书,为诗文下笔立成,清雅流丽,有秦少游之风。复善谐剧,所著杂记几种,名震一时。”再加上《西游记》中运用了不少淮安方言,因而,吴玉搢、阮葵生、丁晏等人,便将吴承恩和小说《西游记》联系起来。至上世纪二、三十年代,又有 鲁迅 、胡适、郑振铎等学者出,对《西游记》的作者作进一步考证,肯定了吴承恩的著作权。自此以后,吴承恩说几乎成为学术界的共识。但是,不同意见仍然存在。最早的不同观点,是1933年俞平伯在《驳〈跋销释真空宝卷〉》[1]中提出的。此后,中国港台的张静二、张易克、陈敦甫、陈志滨,日本的小川环树、太田辰夫、田中严、中野美代子,英国的杜德桥,美国的余国藩等,都不同程度对吴承恩说提出怀疑[2].新时期大陆学者对吴承恩著作权的怀疑,由章培恒先生首先发难,续有杨秉祺、陈君谋、金有景、张锦池、刘勇强、黄永年、李安纲、黄霖、孙国中等从不同角度深加探讨[3](各家观点出处见注。下引各家观点仅以“×××语”出之)。综合诸位先生怀疑吴承恩说的理由,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:1、《淮安府志》“既没有说明吴承恩的《西游记》是多少卷或多少回,又没有说明这是一种什么性质的著作”(章培恒语),因此,没有充分证据证明吴承恩名下的《西游记》就是通俗小说,而不是同名的游记或地理类著作。2、“明清官修的地方志都不收章回小说。《淮安府志》着录的《西游记》必非章回小说”(杨秉祺语)。3、“清初黄虞稷所撰的《千顷堂书目》卷八史部地理类中”着录有:“吴承恩《西游记》。”可见吴着《西游记》并非小说,“乃是一部通常意义上的游记”.吴承恩曾有荆府纪善之补,“假如他写一游记性的作品,记述其赴任途中之所经历,而名之为《西游记》,那是毫无不合理之处的”(章培恒语)。4、虽然《淮安府志》说吴承恩“复善谐剧”,《西游记》又的确存在着不少诙谐笔墨,但仅仅由此把吴承恩和小说《西游记》联系起来,“正是犯 了以局部代替全局的毛病”(章培恒语)。“所谓‘谐剧',即是喜剧”,不能排除吴承恩是“戏曲作家的可能性”[4].5、《西游记》“多淮安方言”的说法“并不确切”,“作品的真正淮安方言,不是很多,而是很少”,“实是长江北部地区的方言与吴语方言并存”(章培恒语)。6、过去曾把吴承恩的《二郎搜山图歌》、《禹鼎志序》等作为吴承恩写作《西游记》的旁证,这些旁证“也都难以成立”(章培恒语)。7、百回本二十九回的回目是“脱难江流来国土,承恩八戒转山林”,第七回和第九回又分别有“受籙承恩在玉京”、“承恩的,袖蛇而走”等字样。“如果吴承恩真是作者,何致在这里用上’承恩‘二字,而且用在形象并不光辉的’八戒‘前面”(黄永年语);“旧时文人,对名字很重视。这样漫不经心地把自己的名字嵌入小说中,是否不近情理呢”(刘勇强语)。8、比较《吴承恩诗文集》与《西游记》,有“七点”可以说明,二者的“思想和风格存在着明显的不同”;世德堂本“若果真为吴承恩所撰,当属天上人间奇迹中的奇迹”(张锦池语)。9、《西游记》主旨在于敷演道家“金丹大道”.吴承恩是一介儒生,不懂“金丹大道”,不可能也没有时间写出这部“道书”来(李安纲语)。同时,有些学者还提出《西游记》作者的其他种种说法,如许白云说、华阳洞天主人说、陈元之说、李春芳说、唐新庵说等;亦有人仍坚持邱处机(或邱处机门人、史真人弟子)说[5].但这些说法都缺乏令人信服的证据,姑录以待考。与怀疑吴承恩说的同时,不少学者亦坚持吴承恩说。就笔者所知,这些学者主要有:苏兴、彭海、张宏梁、谢巍、刘怀玉、颜景常、杨子坚、钟扬、陈澉、蔡铁鹰、廉旭、张秉健、宋克夫、刘振农等[6](下引各家观点亦仅以“×××语”出之)。其主要观点如下:1、吴承恩《西游记》不是地理类或游记类著作,而是小说。其原因如下:其一,吴承恩一生除两次北上京城谒选、一次赴浙江任“县丞”外,余无“西游”的记载。吴氏虽然有荆府纪善之补,但其好友陈文烛和李维桢都是湖北人,却没有吴氏到湖北任职的片言只语,因此,“吴承恩虽有荆府纪善的任命,却没有去荆府任职”(苏兴语),吴承恩“不具备创作游记性质《西游记》的基本条件”(廉旭语)。其二,天启《淮安府志》明确说明吴承恩“所著杂记几种,名震一时”.如果他名下的《西游记》是游记或地理类著作,则此著作一定非常著名。然而时至今日,却并未发现这一著作的任何刊本或抄本、稿本;遍查吴承恩诗文以及其亲朋好友有关文字,亦未有吴氏写有地理或游记类著作的任何蛛丝马迹。其三,吴承恩确曾到荆府赴任,“而去荆府偏偏有利于证成吴承恩是小说《西游记》的作者”.吴承恩之赴荆府,与小说《西游记》玉华州故事有直接联系,并与世本陈《序》相吻合(蔡铁鹰语)。《西游记》所写唐僧等于地灵县被诬下狱的故事,与吴承恩任长兴县丞时因“’贪脏‘案而被牵连下狱,蒙受过不白之冤”有关(陈澉语)。其四,黄虞稷以个人之力,撰写一部三十二卷的书目,不能完全排除其个别书籍并未亲自寓目的可能和分类上的错误。着录吴承恩《西游记》于“史部,舆地类”,是黄虞稷“见书名想当然的误载”(苏兴语)。经过对《千顷堂书目》进行研究,发现其确有“误载”之处(谢巍语)。其五,《淮安府志》收录小说《西游记》“是少有的破例”.“察这个’破例‘的因由,一仰于皇威,二赖于佛力”.《千顷堂书目》之前,《徐氏家藏书目》(又名《红雨楼书目》)子部释类着录曰:“《神僧传》九卷;《西游记》二十卷。”将小说《西游记》“附于”明成祖御制《神僧传》之后,“是把《西游记》视为’神僧‘一传的长篇 ”.“ 《千顷堂书目》承袭参考了《红雨楼书目》”,但却把《西游记》归入史部地理类,是“将《西游记》当做《西域记》的派生物”(张秉健语)。其六,比较《西游记》和《射阳先生存稿》,在“习惯用语、描述词语、冷僻词语”、“地名和人名”以及“生活体验、生平经历、复杂的思想状况”等方面,有“相同或相似”之处,《西游记》“确乎为吴承恩写定”(彭海、张宏梁语)。“吴承恩具备着《西游记》的种种素质”,“《射阳先生存稿》隐藏着《西游记》的灵魂与肢节 ”(钟扬语)。《西游记》的主旨“ 来源于明代心学思潮”,吴承恩“和心学人物有着较多的交往”,《吴承恩诗文集》表明,作者“在主观上接受了心学思想”(宋克夫语)。其七,陈光蕊、无支祁、泗州大圣等故事都和淮安有联系;只有“淮安人才可能同时使用”《西游记》中某些“特定的方言词”(蔡铁鹰语)。“《西游记》中的饮食习俗淮海味很重。 淮海话区以外的作家写不出《西游记》 ”(颜景常语)。《西游记》中所写到的“蒲根菜”、“都土地庙”,都带有“淮安地方特色”(刘怀玉语)。2、吴承恩的《西游记》亦不可能是戏曲类著作。所谓“复善谐剧”的“谐剧”,“仍不宜作名词’喜剧‘解。另外,在现存和吴承恩有关的文字资料中,难以找到作为戏曲家的吴承恩的一点蛛丝马迹”(张秉健语)。笔者以为,中国封建时代的实际是,士大夫固然鄙视戏曲、小说等通俗文学,但戏曲毕竟和传统音律有一定关系,文人士大夫创作和研究戏曲,并不被目为太伤大雅之事,亲朋好友亦无庸讳言,自己也多在作品上留下大名。这查一查有关戏曲的目录学著作即可知道。因此,吴承恩如果真的曾经创作过戏曲,决不会不见于记载。《淮安府志》所谓“谐剧”,实际上是指的一种文学创作风格或手法,即陈元之《序》所谓的“跅□(左足右也)滑稽”、“卮言漫衍”,鲁迅、胡适所谓“实不过是出于作者之游戏”,当今学者所谓“游戏之作”.因此,“善谐剧”作为吴承恩创作小说《西游记》的旁证,还是应该成立的。3、《西游记》更不是一部“道书”.此一问题,刘振农、宋谋瑒曾先后发表文章予以论辨[7].刘振农先生并从吴承恩的著作中,找出不少证据说明,吴承恩“对佛道二教皆有相当的接触了解,绝不缺乏写《西游记》材料准备”.笔者深表赞同。的确,《西游记》中充满了浓郁的道教文化,如大量的丹道学名词术语、 诗词 歌诀、神秘数字和道教人物。弄清楚这些东西,对我们全面理解《西游记》将有巨大帮助。因此,李安纲先生在这方面所做的研究工作,有些还是应该肯定的。但是,由此把《西游记》视为丹道学著作,却又是片面的。显然,如果不是对丹道学有深入研究,恐怕一般人很难从《西游记》中悟出什么“金丹大道”、“性命圭旨”和“人体科学”;如果已经深入研究了丹道学、气功学,将其原理弄清楚了,则何用读《西游记》?这样,不懂丹道学的人读不懂《西游记》,懂丹道学的又不用读《西游记》,则《西游记》何为而作呢?因此,如果不去牵强附会、天马行空般地解释的话,表现在《西游记》中的道教文化,都应该是当时一般士子所耳闻能详的常识。在这种情况下,《西游记》中出现一些道教内容,是完全可以理解的。退一步说,即使表现在《西游记》中的丹道学知识非一般知识分子所能熟知,也不会像李安纲先生所说:“作者读书得若干年,揣摸领会得若干年,有使教旨文学化的想法并将其形象化又得若干年,动笔写作需要若干年,完成后修改更须若干年。这六个若干年,怕没有半生甚至一生的时间,是做不到的。”因为据我所知,李安纲先生研究《西游记》及道教和佛教文化,也只不过十几年的时间,却已经研究得如此精深,并写出了超出《西游记》原本字数的学术著作,那么,作为沐浴着佛、道文化的封建知识分子来说,吴承恩写作《西游记》,我想最多十年也就可以了。吴承恩并不是没有写作《西游记》的宗教条件和时间。以上诸条,如果只是一条两条符合吴承恩,还可以说是偶然现象,如此众多的证据都聚焦到吴承恩身上,就绝不是偶然的了。官修史书不收通俗小说是明清时期的惯例--这是怀疑吴承恩说的重要证据。惜乎上述各家,对这一问题并没有能够予以正面回答,或回答并不圆满。实际上,《西游记》被收入《淮安府志》,有着特殊的原因。如果仔细察考,我们便不难发现,天启《淮安府志》所载吴承恩的著作,即存在着可疑之处:其一,吴承恩的诗文集刻于万历十八年(1590)前后,题名为《射阳先生存稿》,而后出的天启《淮安府志》却题其名为《射阳集》。其二,《春秋列传序》本已在《射阳先生存稿》中,却又单篇列出。其三,《西游记》既没有标明卷数,又没有说明其性质。这些疑点可以证明,天启《淮安府志》在撰写过程中,并没有目验过吴承恩的著作,只是照抄前代有关“府志”.查《明史·艺文志》,曾为《射阳先生存稿》写过序的陈文烛,曾撰写过《淮安府志》十六卷,惜乎未能保存下来。天启《淮安府志》很可能就是照抄陈文烛的《淮安府志》。由此我们可知,在陈文烛写作《淮安府志》时,吴承恩还只将自己的诗文集题名为《射阳集》,且《春秋列传序》还没有归入其诗文集中。至于《西游记》,陈文烛则含糊其辞,既不言明性质,又不言明卷数,显然有难言之隐。就我个人推测,陈文烛应该是吴承恩亲友中少数几个知道吴承恩写有小说《西游记》的亲友之一(详见后)。又因为他本人对《西游记》特感兴趣,不忍其淹没无闻,故含糊其辞,将小说《西游记》写入了他的《淮安府志》中。此后天启《淮安府志》,便承继了陈文烛的“错误”.其实, 陈文烛将吴承恩的小说《西游记》收入正史,也不能完全算是“错误”,拿张秉健先生的话说,就是“仰赖佛力”,即由《西游记》取经故事的宗教性质决定的。一般正史虽然不收通俗小说,但并不拒绝宗教类作品,这从历来正史《艺文志》多有“释类”即可看出。 因而《红雨楼书目》才明确将小说《西游记》载于“子部,释类”.大概正是出于宗教的考虑,陈文烛掂量再三,还是把吴承恩的小说《西游记》写入了自己所著的《淮安府志》,但又未注明卷数和性质,既给后人留下了探讨的空间,又避免了不必要的麻烦。如果以后陈文烛所撰《淮安府志》有幸重见天日,当会证明吾言之不诬。翻看刘修业先生所辑《吴承恩诗文集》,其中一首五言古诗,题名《对酒》,颇为可疑。透过此诗,或可证实《西游记》确为吴承恩所著。全诗如下:客心似空山,闲愁象云集;前云乍飞去,后已连翩入;回环杳无端,周旋巧乘隙。劳劳百年内,未省何时毕。闻古有杜康,偏工扫愁术。问愁何以扫?杯斝能驱除。年时不能饮,对酒成长吁。剥琢闻叩门,良友时过余。延之入密室,共展千年书。顾愁忽已失,花鸟同欣如。关于这首诗的写作时间,未有确切记载。观其内容,似应为作者晚年的作品。吴承恩晚年“家居在委巷中”(陈文烛《花草新编序》),“家甚贫,又老而无子”(咸丰《淮安府志》),其凄凉愁苦的确扫之不去。特别是诗中“劳劳百年内,未省何时毕”两句,对前途是一种绝望的态度,既不象早年无病呻吟之作,也不象中年“志丘壑” 时的作品。且据有关记载,吴承恩中年饮酒特盛,这首诗又说“年来不能饮”,可见不是青年和中年时的作品。由首句“客心似空山”来看,作者此时似应客游在外。是短期客游还是长期客游,则不甚清楚。然而就在作者愁不可解之时,有良友造访。从诗意来看,此一良友非同一般关系。笔者很怀疑,他就是作者的望年交陈文烛。陈文烛,字玉叔,湖北沔阳人,隆庆四年(1570)知淮安府时,便和吴承恩交往甚密,“时造其庐而访焉 ”( 陈文烛:《花草新编序》)。 这“时造其庐而访”一句,就恰如“良友时过余”的注脚。陈文烛于万历二年(1574)转四川学使,至万历六年(1578)再转漕储,回到淮安,继续与吴承恩交往。因此,吴承恩晚年撰写《西游记》,他应该是最知情者。也正因为如此,在他撰写《淮安府志》时,才会含糊其辞地将《西游记》载入其中,并为后来的天启《淮安府志》所本。特别是“延之入密室,共展千年书”两句,最让人怀疑。良友以读书为乐,此文人雅事,何必多此一道--“延之入密室”而读呢?诗中所谓的“千年书”,如果是前人典籍,在社会上流传已广,自不用延入密室而读之。因此,这部书必然是作者自己的作品。在作者自己的作品中,能称得上“千年书”的,一是《禹鼎志》,--但此书作为一部志怪小说,作者所作序文还存于其文集之中,自不用于密室读之。同时,一部“微有鉴戒寓焉”(吴承恩:《禹鼎志序》)的志怪小说,也难以在一读之下便扫去愁烦,而达到“同欣如”的高度境界。再一就是《西游记》。明清士大夫轻视戏曲小说,特别是小说,所以,当时不少文人纵然写作长篇小说,也多处于秘密状态,少为外人所知,更不用说在作品上题上自己的大名了。清代吴敬梓《 儒林外史 》出,其友程晋芳便曾题诗曰:“外史纪儒林,刻画何工妍。吾为斯人悲,竟以稗说传。”[8]可见在明清时代,文人撰写通俗小说,是大失身份之事。因此,陈文烛在《花草新编序》和《吴射阳先生存稿序》中,才没有提到吴承恩写有《西游记》。正是在这种特殊情况下,吴承恩和自己的知己良友共读《西游记》,才必须进入密室。同时,也只有《西游记》这部“近跅□(左足右也)滑稽之雄”、“善谐剧”的“游戏之作”,才能使人在一读之后,达到“同欣如”的高度境界。再,《西游记》所写,从孙悟空出世到其大闹天宫五百年;悟空被压于五行山下又五百年,合起来恰千余年时间,正好与诗中“千年书”相呼应。封建时代士大夫们轻视戏曲小说,给文学史上留下多少难解之谜,给后人留下多少笔墨官司!在这种特殊情况下,肯定某位通俗小说作家就相当困难,证据也常显乏力,而否定或怀疑者则常表现为凿凿有据。相形之下,小说《西游记》的作者为吴承恩的证据,还是比较有说服力的。以上意见当否,敬请批评指正。参考文献:[1] 《文学》,1933年创刊号。[2] 因特殊原因,海外诸先生的有关文字本人未能全部寓目,故此处难以一一列出出处。然据李舜华《〈西游记〉作者问题的回顾与反思》(载《古典文学知识》1999年第4期)称:注[3]所列章培恒先生的两篇文章,“可以说是对小说与吴承恩有联系的证据较为系统的批驳”. 此说似可信。故下列各种观点,除注明者外,均不及海外。[3] 章培恒:《百回本〈西游记〉是否吴承恩所作》,《社会科学战线》1983年第4期;《再谈百回本〈西游记〉是否吴承恩所作》,《复旦学报》1986年第1期。杨秉祺:《章回小说〈西游记〉疑非吴承恩作》,《内蒙古师大学报》 1985年第2期。 陈君谋:《百回本〈西游记〉作者臆断》,《苏州大学学报》1990年第1期。张锦池:《论〈西游记〉的著作权问题──兼说世德堂本的思想性质与杨本和朱本及〈吴承恩诗文集〉的不同》,《北方论丛》1991年第1-2期。刘勇强:《奇特的精神漫游》,三联书店1992年版。黄永年:《西游记·前言》,见于中华书局 1993年版《西游记》。李安纲:《吴承恩不是〈西游记〉的作者》,《山西大学学报》 1995年第3期;《为什么说吴承恩不是〈西游记〉作者》,《西游记文化学刊》,东方出版社1998年版。黄霖:《关于〈西游记〉的作者和主要精神》,《复旦学报》 1998年第2期。孙国中:《〈西游记〉的作者及其创作初探》,《运城高等专科学校学报》2000年第1期。以上刘勇强、黄永年之文,本人未寓目,系据黄霖文章转录。[4] (日)中野美代子:《吴承恩与邱处机──围绕作者的误解》,《西游记文化学刊》(1),东方出版社1998年版第27页。[5] 参阅吴圣昔《〈西游记〉作者诸说追踪和述录》,《古典文学知识》2001年第6期(笔者系于《西游记宫》网站得阅此文)。[6] 苏兴:《也谈百回本〈西游记〉是否吴承恩所作》,《社会科学战线》 1985年第1期。彭海、张宏梁:《吴承恩写定百回本〈西游记〉的语言标志》,《贵州文史丛刊》 1985年第3期。谢巍:《百回本〈西游记〉作者研究》,《中华文史论丛》1985年第4期。刘怀玉:《吴承恩作〈西游记〉二证》,《东北师大学报》1986年第6期。颜景常:《从饮食习俗看〈西游记〉的淮海色彩》,《淮阴师专学报》 1987年第1期。杨子坚:《吴承恩着〈西游记〉详证》,《南京大学学报》1987年第4期。钟扬:《〈西游记〉作者新证》,《安庆师范学院学报》 1989年第2期。陈澉:《吴承恩作〈西游记〉的内证》,《北方论丛》1990年第2期。蔡铁鹰:《关于百回本〈西游记〉作者之争的思考与辩证》,《明清小说研究》 1990年3-4期;《〈西游记〉作者确为吴承恩》,《晋阳学刊》1997年第2期。廉旭:《〈百回本《西游记》作者臆断〉质疑》,《苏州大学学报》 1991年第1期。张秉健:《一百回本〈西游记〉作者辨证》,《中南民族学院学报》1993年第4期。宋克夫:《吴承恩与明代心学思潮及〈西游记〉的著作权问题》,《湖北大学学报》1996年第1期。刘振农:《再论〈西游记〉的作者与性质──兼评当前西游研究中的一种“新说”》,《中国人民警官大学学报》1997年第1期。[7] 宋谋瑒:《是奥义发明,还是老调重弹?──评李安纲教授的〈西游记〉研究》,《山西师大学报》1997年第2期。刘振农之文见注[6].[8] 程晋芳:《怀人诗》,转录自李汉秋《儒林外史研究资料》,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第9页。原载:《辽宁师范大学学报(社会科学版)》 2002年05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