铁凝:保定的味道

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-09-20 14:16:30

作家与他/她生活的城市,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。城市滋养并成就着作家的写作,作家的生活、写作又浸淫于这座城市。周五的夜色中,“约会101城”栏目再次和您相遇,让我们在不同作家的文字中,与一座座不同的城市约会,感受那里的人间烟火,走进作家的精神家园。

汪曾祺曾经这样描写铁凝:“不高不矮,不胖不瘦,两腿修长,双足秀美,行步动作很敏捷、轻快,眉浓而稍直,眼亮而略狭长,清清爽爽。”

铁凝,1957年生于北京,祖籍河北。1975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,主要著作有长篇小说《玫瑰门》《大浴女》《笨花》等4部,中、短篇小说《哦,香雪》等100余篇、部,以及散文、随笔等共400余万字。作品曾6次获得包括“鲁迅文学奖”在内的国家级文学奖。

4岁时,铁凝跟随父母回保定,其求学生涯、工作经历皆在此开始。

对于铁凝来说,虽然出生于河北赵县,但保定才是她的精神故乡。她的许多作品从来没有离开她曾用心生活过的乡村,《玫瑰门》《大浴女》《笨花》,哪一篇没有第二故乡保定的烙印?

铁凝曾在散文《家乡的味道》中写道:“对于一个追逐世俗的人来说,家乡只是一块不值钱的土地。她没有城市的一小块地那么值钱,但对于我,家乡则是一块藏着金矿的沃土。她让我懂得一个人的价值、生命的真正内涵。”

“最喜欢在春天时躺在翠绿的草地上,那里充满着草的芬芳。那是家乡的体味,让我留念与陶醉。在这时到处都是放牲口的孩子,看他们的表情,准是被这芬芳给乐坏了。这让我想起许多草的珍贵。如薰衣草可用来装饰,车前草可以做药,这些草早已被药农视为掌上明珠。虽然家乡的草没有沁人心脾的香味也无他用之处,但那种淡淡的香使你觉得仿佛与自然融为一体了。所以每当春天时我都要在草的怀里躺一会儿――那是一种享受。”

对铁凝来说,保定是她难以忘怀的地方。她在保定度过了自己的青少年时代。她在保定起步,走向人生的辉煌。

铁凝上中学时最享受的是上作文课,每次她总是写两篇不同内容的作文,一篇是给自己写的,一篇则是给同桌写的。她正式发表的处女作是中学时的作品《会飞的镰刀》。那时父亲与《小兵张嘎》的作者徐光耀是好朋友,他们挑了铁凝的两篇作文去见他。第一次见面,“徐光耀对我态度挺冷淡的;第二次一见面,他对我说了两句话,‘我没想到,你不是问我什么是小说吗?我来告诉你,你写的这个已经是小说了’。”当时,铁凝问徐光耀,“我怎么才能成为一个作家呢?”对方回答,“当作家很不容易,首先应该有生活。”

从那以后,铁凝说自己就有了“当作家的妄想”。1975年夏,铁凝从保定第十一中学毕业。那时的大学是不招应届毕业生的。铁凝的面前摆着三条路:当兵、留城、去农村。铁凝毕业这一年,政策有了新的规定,家里排行老大的,可以留城。然而,铁凝却出人意料地提出,要到农村去插队落户。

农村,这座人生大课堂使铁凝迅速成熟起来。铁凝在农村积累的10多本日记,像是一座丰富的宝藏,后来,一篇又一篇富有时代气息的小说就是由日记生发出来――1980年,铁凝的第一本小说集《夜路》出版了;1981年,短篇小说《渐渐归去》在河北省获奖;1982年创作的短篇小说《哦,香雪》在次年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;2002年《永远有多远》获中国第二届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奖……

在铁凝为《女作家影集》一书写的序言中,她引用了哲学家詹姆斯的一句话:“神像过去的欲望是人的基本经验”。在她看来,“日记,可以唤起我们‘伸向过去的欲望’,如同那一张张昔日的照片,可以让我们生出许多感慨,悟出并记住人生的一些经验和教训。眼睁睁地看着已经过去的过去,或许使我们对当下和未来的生活悟出更多一些的珍贵之情。而那所有过去的,都将变为亲切地怀念。”

生命中的博弈和选择无处不在,斤斤计较得失的人,没有获得惊喜的可能,而铁凝的作家之路也是别人无法复制的人生道路。

现在,生活中的铁凝,喜欢收藏生活物件,比如擀面杖:“每一个擀面杖都有一个故事。其实它只是一块木头,被手磨过后,变成独特的形状。在擀面杖上有沉甸甸的女人的智慧,女人的力量,她维持生计的匠心,她的体温,她的温暖……就是这些东西很让人感动。”铁凝说,她还喜欢收藏民间的老锈锁、保定农民身上挎的那种鱼形小刀,这可能是受父亲的影响。“民间的东西有劳动的痕迹,跟劳动、人的生计有关的器物,都特别使人安宁。”

三十年前,听朋友讲起他的农民老父亲。这位老父亲一生赶牛车、赶马车,没有坐过汽车、火车。后来,在城市读完大学又找到工作的儿子决意请父亲坐一次火车,并告诉父亲要坐快车。父亲这才知道,原来火车还分快慢,就问儿子快车票便宜还是慢车票便宜。儿子答,当然是慢车票便宜。父亲惊奇地说,坐慢车的时间长,怎么反倒便宜?那时我们一边听朋友讲,一边笑,笑那老父亲的天真。

三年前在新加坡,读到一则关于跑步的故事。一个青年和一个老人清晨在公园跑步。青年矫健活泼,老人瘦弱迟缓。本来跑在老人后面的青年,很快就冲到了老人的前边。他优越感十足地回头叹道:“咳,你们这些老人啊,到底是跑不快了啊。”老人并不生气,边跑边对超过他的青年说:“年轻人,你的前边是什么呀?”青年说:“是路啊。”老人又问:“路的前边呢?”青年说:“还有一座桥。”老人说:“桥的前边呢?”青年说:“是一片树林。”老人问:“树林的前边呢?”青年说:“也许是山吧。”老人问:“山的前边呢?”青年说:“我看不见,恐怕就是生命的尽头了吧?”老人说:“那你跑那么快做什么呢?”我心里一惊,感受到一种苍凉的智慧。

三个多月前我走进江南山中的一片竹海,请山民教我认新竹老竹。要知道,世间植物唯有竹子长得最快。据说,一个小学生放学回家,将书包挂在一棵竹子上,坐在竹林里写作业,写完作业就够不着书包了。真是俏皮!我仿佛看见一棵挎着书包的新竹正蹿入云霄去天堂上学。

我忽然想起朋友的农民老父亲。当年轻的我们笑他天真时,怎知他早就洞悉了慢的昂贵,就像公园里那位慢跑的老人。但当我想到那个跑步的故事,却也不打算责怪那位心怀优越感的青年。如果青春是用来挥霍的,他的确拥有快跑的资本。

连快跑都不敢的青年,岂不是枉费了青春?于是我的眼前不断闪现出那棵挎着书包的翠绿新竹。它的速度令我恐惧,可它挎着书包的样子又让我开怀大笑:挎着书包的竹子毕竟不那么老谋深算,它是去上学吧,是去做人生的学徒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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